会不会觉得很狡猾？



来到了我的世界的另一个我，看到关系良好的二人，于是在平板电脑上写下了「狡猾」一词。然后我们互相回到原本的世界，而我又看到了这几个字。如果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话……。



我莫名产生了一种很讨厌的预感。



……难道说，这里、不是平行世界吗？



这里不是恶梦也不是平行世界，真的是我的世界……而爸爸妈妈之间的关系也真的变差了……？



昨天晚上，我和另一个我交换后，另一个我看到了爸爸妈妈和睦的相处。于是觉得非常狡猾。



所以另一个我对我的爸爸妈妈说了些什么。



而那些话的内容，最终导致爸爸和妈妈之间的关系恶化了……？



我回忆起至今为止在恶梦中看到的、关系不好的两人。我的爸爸和妈妈也要变成那样了吗？ 不要，绝对不要！



如果这是梦，请快点让我醒过来。如果这是平行世界，请快点让我回到原来的世界。



但是，如果这里不是平行世界。



那我到底、该怎么办……。



4



起决定性作用的那件事，发生在我七岁生日那天。



今年的生日比往年还要豪华。毕竟还要一起庆祝我的作文在学校获奖。不过说是豪华，倒也不是要去什么高级餐厅，而是全家一起享用爸爸做的丰盛佳肴和大蛋糕，我再收下颇为奢侈的礼物。也正因为如此，爸爸使出了浑身解数。



我头上戴着公主冠。桌上摆着三个拉炮以及多到一张桌子几乎摆不下的料理，就连在冰箱里等待亮相的蛋糕都是爸爸亲手做的。这次生日完全可以用完美来形容。



唯一的不满，那就是妈妈不在吧。



我们一边看着电视随意聊天，一边等妈妈回家，但是当时针走过八之后，就连爸爸都说不出话了。以往我们都是六点吃饭十点就寝，因此这个时间可以说是相当晚了。



我的肚子咕地大声抗议起来。



「……爸爸，咱们先吃吧」



「……妈妈肯定会回来的。再稍微等等吧？」



爸爸一边劝着我一边拿起手机，用通话APP给妈妈打了电话。但无论打过去几次都没有人接。六点半那时候，妈妈那边曾经打过来一次。她那里好像出了什么预料之外的问题，得晚点才能回来。可自那之后便再没有别的消息了。



「妈妈的工作很忙。我能理解的，所以先吃饭吧？」



「……对不起，栞」



「为什么爸爸要道歉？　是我肚子饿了！　已经忍不住了。毕竟爸爸的料理看起来那么好吃！」



我并没有打算无理取闹。妈妈要是能一起庆祝我的生日那自然是最令人开心的，但工作忙也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。我不能给妈妈添麻烦。生日上没能一起度过的时间，等到休息日的时候多撒撒娇补回来就行。



「……好吧。那就先吃吧。那么在吃饭之前」



爸爸终于笑了起来，他拿起两个拉炮放在手里，一把握住上面的细绳。



「我就把妈妈的份也带上……栞，祝你生日快乐，恭喜你作文获奖！」



砰砰，干巴巴的拉炮声在四周回响。



○



夜里。



比平常晚了一点躺下的我，被客厅传来的声音吵醒。



我产生了一种不妙的预感。就这样缩在被窝里、捂着耳朵睡过去肯定才是最好的。我知道的。明明我都知道，却还是悄悄钻出了被窝、蹑手蹑脚地靠近了客厅。



于是我能够清晰地听到爸爸和妈妈的声音了。



「你没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吧？」



「记得」



「不是约好了今天会早点回来吗」



「……我很过意不去。抱歉。但是我应该没有定下这种约定」



「问题在这儿吗！」



爸爸愤怒地喊了出来，那是我至今都不曾听过的语气。这声音吓得我身体一颤，仿佛自己被斥责了一样。



「别那么大声。会把栞吓醒的」



「……如果你还知道说这种像母亲一样的发言，那你就准时回来啊」



「我是这个打算。但是发生了没我在就解决不了的问题」



爸爸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，但妈妈依然保持着冷静。妈妈每当提到工作方面的话题，语气就会变得很男性化。她现在这样说话的态度，也肯定不被爸爸喜欢吧。



「……在你眼里，工作和女儿到底哪边更重要？」



──这是。



爸爸说的这句话。



「我真的非要回答你这无聊的提问不可吗？」



还有妈妈的回应。



我曾经听过这样的对话。那是在恶梦里。在那个爸爸妈妈关系不和的、平行世界的我家里──



不想继续听下去的我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我的家也会变成平行世界的我家那样吗？还是说这里就是平行世界？我已经搞不清两边的差异了。如果这里是平行世界就好了。只要睁开眼后一切回归原样、两个人重新和睦起来的话，我就不用再烦恼了……。



我带着似是在祈祷的心情闭上了眼睛，在心中不断重复自己的愿望——变回原样吧、变回原样吧。然后我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，睡着了。



而爸爸对我说出「两个人一起生活吧」，则是在一个月之后。



○



「栞，和爸爸、两个人一起生活吧」



我想，我多半能理解爸爸在说什么。



爸爸终于无法再忍受这样的家庭形式了。



如果我过去能和爸爸一起抱怨妈妈，或许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的事态了。爸爸在这个家里，一直以来肯定是一种孤军奋战的感受吧。



自从过了那个生日之后，我有好几次在深夜里悄悄听到爸爸妈妈在谈些什么。而第二天早上，对我说「早上好」的爸爸的表情，也渐渐开始掺杂进了放弃的神色。



「爸爸和妈妈呢，打算先分开住一段时间。也不是说我们关系变差了。就是有些、无可奈何的理由在」



爸爸一边解释一边露出了笑容。但我知道，那是勉强才挤出来的笑容。



在后面的妈妈则是什么都没有说，只是保持着她往常那冷静的表情坐在沙发上。虽然有些对不住爸爸，但我还是产生了「啊，这个样子好帅气」的想法。



「但是，妈妈工作很忙，没法给栞做饭。所以呢，栞就和爸爸一起生活吧」



好狡猾。用这种理由劝我的话，我根本无法拒绝。我很喜欢妈妈，特别是工作中的妈妈。所以我不想给妈妈添麻烦。听到这样的理由，我不就只能点头了吗。



「当然，大家也不是再也见不着面了。只要栞你想见面，随时都能见到。只是住的地方稍微远了一点」



虽然爸爸说得很轻松，但我不觉得能有那么容易。也许想见确实就能见到，但绝对不可能随时随地见到面。



「为了避免不公平，我也要说几句」



一直保持沉默的妈妈，第一次开了口。



「的确，我工作很忙，所以没法做到像爸爸那样照顾你。但是这个问题可以通过去找保姆来解决。现在最关键的，还是看你怎么想」



「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小孩子来选」



「为什么不能？栞也是独立的个体。而且栞很聪明。她是可以自己选择自身所希望的结果的」



「这种做法根本是放弃了作为大人的责任。这件事一定要由我们决定、由我们来背负这个责任」



「我认为自己的人生应该由自己负责。当然，我并不打算把一切都推到栞身上。只不过为了栞好，这时应该了解一下栞的意志」



无论是爸爸说的、还是妈妈说的，我都觉得有道理。



我到底、该怎么办才好？



爸爸和妈妈，我都非常喜欢。爸爸经常陪在我身边，照顾着我、和我一起玩耍。妈妈虽然少有陪伴我的时候，但在来之不易的休息日里总会让我坐在腿上，并给我讲很多难懂的知识，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。两人都以各自的方式爱着我。



所以我选不了。我根本做不出一定要选定一方的选择。



看到我许久没能得出结论，爸爸便多补充了几句。



「和妈妈一起生活的话，到时候就会由不认识的人来做饭，不过栞依然可以住在这个家里。要是和爸爸一起生活的话，就需要搬下家，当然，不会搬太远。是走着就能到的距离，也不需要转学」



无论怎么选择都有好有坏。不过得知不需要转学后我便稍稍放下了心。因为我原本还以为得去很远的地方才行。可这样一来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选了。毕竟要是需要搬到县外的话，我就可以直接以此为理由来选择妈妈了。



干脆什么都不想，直接凭感觉做出选择，这样也是可以的吧……。



我不管了。几乎已经变得自暴自弃的我决定直接说出爸爸妈妈中某一方的名字。然而就在我即将开口的那一瞬间。



不行。



……我仿佛听到了内心深处传来的声音。



然后突然，一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不断膨胀。那是我真正的心愿。



「……不要」



「诶？」



说出来了，之后只要顺着这个势头就够了。



「不要！　我不希望爸爸和妈妈分开生活，绝对不希望！为什么你们要说这种话！？明明我最喜欢你们两个了！为什么就不能大家一起生活呢！」



不知道为什么，我非常非常无法忍受两人分开的结局，这也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用这么大的声音跟爸爸说话。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就好像自己不是自己了一样。但我无法抑制这种冲动。仿佛我的心里有另一个我在呐喊。



「妈妈回来得再晚也没事！早上还是会跟我道早安啊！休息日的时候还会跟我讲很多很多的话！我、根本就没生气！为什么爸爸要替我生气！？」



爸爸看着我，脸上是因为我的这番话而受到冲击的神色。他肯定很惊讶吧。惊讶于我完全知道了他生气的理由。



「栞……」



看到已经哭出来的我，爸爸有些为难地摸了下我的头。



这时，妈妈也轻轻地开了口。



「……我为我把一切的压力都堆到你身上、自己没能承担照顾栞的责任道歉。但是，这也是因为我认为这种做法是对栞最好的一种方式」



「对栞最好的一种方式？」



「嗯。我的研究，将在不远的未来大幅改变人类的日常。世界必然会因此混乱。但如果我能一点点地将这些内容传达给栞，栞就可以最先适应新世界」



虽然我没能彻底理解妈妈说的内容。但是，至少有一点明确传达到了——妈妈每天回来得那么晚也好、一直在给我讲述难懂的知识也好，本质上都是为了我。我相信，爸爸也理解到了这一点。



「因此，我希望你、能帮助我。我也、那个……会在做得到的范围里、努力」



妈妈非常少见地说话变得有些磕巴。而听到这句话，爸爸那本来还有些僵硬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。



「……你的工作，真的很了不得啊」



「嗯。我自己都觉得很厉害」



然后爸爸终于微微笑了起来。



「啊哈哈……谁叫我和你是夫妻呢，我也得保持稳重才行啊」



刚才为止都还很冰冷的气氛，渐渐开始回暖。



「栞，对不起啊。果然我们还是和之前一样，三个人一起生活吧」



「嗯！」



我非常开心，用我最大的声音做出了回应。



并且与此同时。



太好了。



我好像又听到了有什么人在我的内心深处低语。



○



那天过后，爸爸和妈妈便再也没吵过架了。



某一天，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，便跟妈妈问道



「对了妈妈，大概是暑假前的时候……我的平板电脑上，写着我完全没有印象的内容」



「嗯？　写着什么？」



「唔……这个就保密吧。我想知道的是，上面的内容会不会是平行世界的我写下的？」



「有这个可能。平行跳跃基本上都是在无意识间发生的，所以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也是十分高的」



「这样啊」



平行跳跃（parallel shift）……这是对和平行世界的自己发生交换现象的称呼。也就是说，那果然是平行世界的我在看到了我的父母后写下的内容吧。



自那以后，我就再也没做过恶梦了。也不知道那个世界的爸爸和妈妈怎么样了。果然还是离婚了吗。如果是这样，那个世界的我又选择了哪一边呢……。



狡猾。以及在我爸爸和妈妈即将走向离婚未来的那一刻，我在心中听到的「不行」和「太好了」这两句话。我一直很在意那究竟是谁说的。



「妈妈，我们能听到平行世界的自己的声音吗？」



「诶？」



「唔，该怎么说好呢……就是我脑海里曾经听到过声音。是我的声音。也许那只是我的一种想法，但我感觉又好像不是那样」



「呼姆……」



妈妈把手托在嘴前，面色十分认真。



「平行跳跃时的虚质转移不存在时间上的有意差，所以应该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……不对，说不定有一种可能性是有种类似虚质残响的东西诞生了？等等，还有一种可能是下舍入范围里引发了类似共振的现象……」



妈妈语速极快地小声嘀咕着什么，然后猛然间回过神来看向我。她有些为难似的挠了下头。



「嗯……的确。可能性不是零」



并给了我一个很有她风格的一个回答。



「那么，我也能和平行世界的我对话吗？」



「这个呀……这个问题不研究一下是得不出结论的……不过从现实角度来看应该很难。而且，我觉得最好不要这么做。有可能会引发某种意义上的完形崩溃」



「完……形……？」



「唔……简单来说就是可能会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了」



「原来是这样……真可怕」



「嗯。但是，栞怎么突然这么问？」



我无法把一切直接说出口。不想说出来，也觉得没有这个必要。所以，我不带谎言地、只选择一些能说的部分慎重讲道。



「就是、不久前，我经常做一个恶梦。我觉得那也许是平行世界的我。所以呢，我有点在意，她现在怎么样了，过得还好吗……」



「原来如此……可是，通往差异极其明显的平行世界的平行跳跃并不会频繁发生。甚至大多数人一生都未曾体验过一次。所以栞看到的那个世界，很可能只是一场梦」



「诶——？　是这样吗……」



真的是这样吗。毕竟如果只是一场梦，醒来后的印象就会渐渐淡去。可是那个世界却一直清晰地残留在我的记忆当中。



「这样吧……如果栞你无论如何都想和那个世界的栞聊一聊的话……要不要试着写一下交换日记」



「交换日记？」



「没错。用平板电脑也行，买个纸质笔记本也行。总之，先在上面写下你的日记，然后事先翻开下一页。这样一来，如果发生平行跳跃时，来自其他世界的栞看到之后，说不定就会把后续的日记写出来」



原来如此，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。



我无论如何都想对那个时候的声音道一声谢。如果我没能听到那个声音的话，我的双亲或许就会离婚了。



「好！　我要写交换日记！」



「是吗？　那就试试看吧」



妈妈带着鼓励摸了摸我的头。然后我起身，跑到正在做饭的爸爸身边。



「爸爸~！　笔记本，给我买笔记本！」



「笔记本？　可以啊，要在课上用？」



「才不是~！　我要写日记啦！」



「日记？　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……」



厨房里，平底锅上传来了滋滋的声音和很香的味道。



爸爸在我面前，妈妈在我身后。



我现在非常幸福。



你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