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宣告春天终结的声音(1 / 2)



「吶,相马。你加入管乐社嘛。」



一早,突然就有人来向我招募。



时间回溯到十秒前。



大石裕美晃著一头茶色短发,咚地一声就伸手撑在我的桌子上。我直到刚才都还撑著脸颊在发呆,可真的是吓了一大跳。何况还是刚结束打工,不是午睡而是早睡了一小时左右过后就来这招,更是让我吓得不轻。



「我说,大石啊。你来向我招募进社团,自己都不觉得奇怪吗?」



「我知道是有点晚了。但现在勉强算是四月,还说得过去吧。」



「晚的不是时期,而是年级好吗?我跟你一样是三年级喔。况且,要招募我也晚了两年。」



「没办法啊。我直到最近才知道你国中是管乐社的嘛。」



早上八点过后的教室里,已经有超过半数的同学来上课了。



当我想著有没有人可以来救助一下,并环视了四周,只见大家脸上都挂著苦笑。要是站在相反的立场,我应该也是露出那种表情,远远地旁观吧。



「总之,你来加入我们社团啦。今年新进社员太少了,很伤脑筋耶。」



「那还真是可怜。所以说现在有几个人?」



「从一年级到三年级共计十人。」



「还真是冷清啊。」



比起其他文化性质的社团,管乐社更需要有一定的人数。我能理解她因为社团人太少而伤脑筋。



「所以我才去调查哪些人有接触过管乐,并一个个招募中。」



「哦~~咦?但你们在去年校庆时,不是有满大规模的演奏吗?」



虽然没有仔细去数,但感觉有六十个人左右。就算因为学长姊毕业,这人数锐减的速度也太快了吧。



「一言难尽啦。更重要的是,反正你也闲著没事吧?那就加入管乐社啊。」



啊,被蒙混过去了。个中原委确实让人很在意,但特地追问下去就太失礼了。而且我也不是真的那么想知道。



「很可惜的,放学后我都要准备打工,忙得很呢。」



打工是从半夜两点左右开始,所以放学后必须早点睡,以确保睡眠时间。我敢保证在所有同学当中我一定是最早睡的。不过我还不知道这股自信有什么意义就是了。



「既然是要打工那也没辙了。这次就特别放过你吧。」



「虽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得到你的原谅,但还是谢谢你喔。」



「相对的,你给我一点情报嘛。国中时还有谁跟你是同一个管乐社的呢?」



「同年级当中应该是没有吧。」



说穿了,本来就没有跟我念同一所国中,并跑来这所高中念书的同学。理由也很单纯,因为这所高中距离母校的校区有点远。



想拚个好学校的人,就算得搭电车通勤,也要去念私立的明星高中,要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,就会随波逐流到距离家里徒步可及的高中去。从这两方面来看,我念的这所公立高中都不上不下,会从我们国中特地跑来这里念书的,就只有特别好事的人而已。



顺带一提,我之所以会来这所学校念书,是因为想骑脚踏车通勤。而且那感受确实一如我预料的畅快,但天气不好的时候会很伤脑筋。



「而且是谁跟你说我以前是管乐社的啊?」



「一个说是跟相马念同一所国中的新生告诉我的。还是说,你听到有个可爱的学弟妹就想加入了呢?」



「不想。」



「是喔。相马这个笨蛋。」



冷哼了一声,大石就回到她自己靠走廊那一侧的座位上。



即使如此,情报来源竟然是个新生也很奇怪。



我只在管乐社待到国二冬天而已,都还没升上三年级,早早就退社了。所以我实在想不透,一个今年升高一的新生,也就是小我两岁的学弟妹,怎么会知道我本来是管乐社。



不过,对方也可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,所以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。



强忍下呵欠,我发著呆,度过在开始上课前的这一小段时间。



骑著菜篮生锈的机车,穿越清晨的街道。



引擎的震动让这台老旧的车体以及我的身体都跟著晃动起来。满满堆在前方菜篮里报纸,也跟著发出窸窣的声音。



若要说我的生活是以这份配送报纸的打工为中心也不为过。



放学后,我一回到家就先稍微吃点东西,晚上七点前就会钻进被窝。起床时间是凌晨一点。稍微梳洗准备一下之后,凌晨两点左右就要到营业所拿报纸,再骑著破旧机车穿梭在巷弄间。一天大概就是这样的流程。



我一升上高中不久就开始从事这份打工了。但必须考到驾照才能骑机车配送,所以这样的工作模式还不到一年。一开始因为不习惯骑车而觉得紧张,不过直到最近也渐渐产生了对清晨凉飕飕的空气感到满舒服的从容。



京都的街道是棋盘式的格局,所以不太会迷路。对著年幼的我这么说的人正是祖母。京都出生的祖母非常喜欢这个城市,一牵扯到京都,她就会反覆地说著这是个好地方。



自从开始从事配送报纸的打工之后,这样好认的道路确实带给我很大的帮助。只是地址上会表记著西边东边的,长长一大串弄得很复杂,因此要记下配送路线时费了好一番功夫就是了。



上京区东侧有一半是我负责的配送区域。像是要连接起堀川通跟乌丸通似的反覆穿梭,并渐渐往南下走去。就算是白天人来人往的这条道路,在清晨时分还是相当平静。



但是注意著安全驾驶的我,今天眼中也是看到各式各样的人。



身穿制服正在等红绿灯的男女、身穿西装走过横跨堀川的短桥的人,以及穿著浴衣走在小巷弄的道路内侧的女性等等,清晨的街道上有各式各样的人在活动。



无论天气炎热还是寒冷,清晨能看见的人们都是一样的身影。简直就像陷入了时间停止的错觉之中。



我很喜欢只存在于黎明前的这片景色。有很多是白天无法见到的东西。



由于我是安全驾驶,像这样放宽视野是很重要的一件事。无论多么习惯配送工作,还是很害怕出车祸,因此我都会随时保持专注并谨慎驾驶。



今天也像这样开始工作了两个小时。



在乌丸通右转之后,过了一条戻桥(注1),并往西前进。



这附近是我从小就很熟悉的地方,所以就连小巷弄我都一清二楚。尤其是堀川通在春天时可以看到开得很漂亮的樱花,只是现在几乎都凋谢了。下次还想看到盛开的景象,就只能等到明年了吧。我无法想像自己届时究竟会在做什么。



我骑著车一边哼歌,快活地一家家配送下去。只要在脑海中播放出音乐,配送报纸也就跟音乐游戏一样了。无论驾驶还是投递,节奏感都很重要。



「嗯?」



在熟悉的一幢幢住家之间,我突然撞见了陌生的光景。



溶入夜色之中的独栋房屋,有个女生正站在那家的信箱前面。昏暗的天色下,我还看不清她的长相,但至少可以辨别是男是女。



我放慢速度,并朝著手表看了一眼。从放出亮光的表面看来,现在还不到凌晨四点。



那个女生也没有要出去散步的样子,感觉就像在等候著什么一般站在原地。



难道是在等报纸配送过来吗?



「早安。」



我尽可能耍帅地停下生锈的机车,并将报纸递给她,但对方看起来也没有久候的感觉,很乾脆地就收了下来。



「你好。好久不见了,相马学长。」



她说话的语气平稳,而且好像认识我。



「那个……」



谁、谁啊?



我环视著四周想寻找提示。配送时我都只顾著看要投递的信箱,因此没有连同建筑物都看得很清楚。但仔细想想,我记得这里是以前同学的家。



名叫中井恭介的那家伙,是个模范般喜欢窝在家里的人,再怎么样也不是会跑到屋外拿报纸的类型。说穿了那家伙不但是男的,更何况还过世了。



啊,但他有个妹妹吧。好像小他两岁的样子。



现在抬头看著我的那双深邃大眼睛,以及绑成一束扎实麻花辫的发型。那个造型就跟我记忆中还留有一些稚气的中井妹妹一模一样。而且不知为何,她还穿著我们高中的制服。



当我察觉到的同时,中井妹妹像是等到不耐烦了一般。



「我是中井优子。真亏你能这么正大光明地忘掉别人的长相呢。」



「不好意思。」



话虽如此,我也很久没碰到她了。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恭介的葬礼上,时隔快四年了。当时还在念小学六年级的中井妹妹,也到了升上高中的年纪。经过这么一段岁月,给人的印象会有所改变也理所当然。



「相马学长是在打工吗?」



「对啊,我可是个模范勤奋少年。要给我粉丝信也很欢迎喔。」



「看来你还是继续做下去了呢。管乐社应该有去招募你吧?」



「是没错啦……啊,原来如此。是这么一回事啊。」



班会前的谜题很快就揭晓了。



向管乐社的大石泄漏我社团经历的人就是中井妹妹吧。就算是小我两岁的学妹,如果是中井妹妹就会知道我曾待过管乐社。我跟她哥哥恭介是朋友,而且以前还是一周两次的程度,频繁来这个家叨扰。



但我不知道中井妹妹跑来就读同一所高中,而且竟然还加入了管乐社,更是令我难以想像。



「不过招募的事我已经婉拒啰。对我来说打工比较重要。」



「就算见到我,你也没有回心转意吗?」



「你那是什么莫名的自信啊?」



「如何呢?」



中井妹妹的态度莫名冷淡。感觉就像她的口气降低了四周气温似的,一道冷风从我背后窜了过去。



「如果要找人一起参加社团活动,比起我这个三年级的,去约你的同学比较好吧。」



「为了演奏哥哥做的曲子,需要的不是别人,正是相马学长的力量。」



中井恭介做的曲子。



这句话让我的心掀起了一阵涟漪。



时间冻结似的感觉让我一时陷入混乱,但仔细想想天气并没有这么冷。不如说很热。甚至连掌心都沁出了汗。



「哦,是喔。」



不给些回应也很奇怪,因此我随口附和了一句。这听起来就像一场笑话一样,因此我也自然而然地浮现了笑容。



「抱歉,我还要急著去送报。改天再慢慢聊吧。」



随便搪塞过去之后,我便骑著机车逃走了。



虽然知道中井妹妹还在后面看著我,但我一点也不想回过头。



***



第一次遇见那家伙,是在难忘的五岁那时。



那年我学了新的事物,去上了小号的才艺班。



起因是已经过世的祖母。



总是热情地谈论著年轻时在时髦的餐厅听见的演奏有多精彩的祖母,在我生日的时候送了一把闪闪发亮的小号给我。



当时的我非常中意小号金闪闪的模样,但除此之外全都只觉得讨厌而已。



毕竟很重。而且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也太大了。一旦放进乐器盒又显得更大更重。对五岁的我来说,光是抱著去上课再回家,就已经像是一种修行。



现在走起来只要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,照小孩子的步伐来说要花一倍以上的时间。起初是跟妈妈一起搭公车过去,即使如此抱在怀里的小号还是重到令我印象深刻。



音乐教室的外观看起来就跟普通民宅没什么两样。若要说起特别之处,就只有地下室有间隔音室这点而已。



调查出住在那里的女性有在经营小号的个人课程,并安排让我去上这个才艺班的也是祖母。事后才听妈妈说其实连学费都是祖母出的,看来她真的很想让我学习小号吧。



就这样,从五岁生日开始学习小号,并过了三个月的时候。



我潜藏身为天才演奏家的才能……不但没有因此展现出来,甚至依旧糟糕到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。



而且根本吹不出声音来。对于当时认为只要吹气进去乐器就会自己发出声音的我来说,光是在那个当下就错愕不已。后来开始只用吹嘴练习,才总算吹出声音,但即使如此还是只能吹出有气无力的丢人乐声。



无论怎么练习,都感受不到自己有所进步。不但嘴跟手都很痛,而且小号就是很重,甚至让我几乎都要对乐器本身感到厌恶了。



或许是察觉到我这样的心境,那天老师在比平常还要早的时间就要我稍作休息,并为了替我准备饮料而离开了隔音室。



那家伙就是在这个时候现身的。



他推开门隔著一条小缝隙,对著依然吹不出像样乐声而闹起脾气的我搭话道:



「你那是小号?」



他给我的第一印象,是个瘦瘦高高的可疑少年。



手脚都很纤瘦,而且都没有晒黑。自然卷的头发底下一双圆圆的眼睛,正紧盯著我手上的小号。



那家伙应该只是想确认这件事才来向我搭话,然而我却误以为那道视线是对我投以钦羡的目光。



其他小孩所没有的特别的东西。那时,我第一次产生了想向人炫耀自己这把小号「很帅气吧」的心情。连我自己也觉得未免太单纯了。



「你会吹吗?」



「当然会啊。」



我下意识这么回答,但其实是骗人的。我依然吹不出令人满意的乐声。



即使总算可以吹出声音,也只能吹出宛如怪兽在打呼一般的声音而已。不但做不到像老师示范演奏给我看的时候,那样顺畅流动的手指动作,也吹不出让人舒适地转醒的那种乐声。



但是,碍于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,我也说不出自己办不到。



「那希望你能演奏一首曲子。是我做的曲子。」



「是喔。那你把乐谱拿来,我就帮你演奏啊。」



怀著随便的心情答应之后,那家伙马上就将手写的乐谱拿过来了。



虽然我那时是连乐谱都还不太会看的程度,但既然都说办得到了,我就下定决心,绝对要演奏出来。



拿著饮料回来的老师也说,先从有兴趣的曲子开始练习比较好,进而决定在课堂上练习那首曲子。



在那之后,我拿出热忱勤加练习。不只是去上才艺班的时候而已,就连回到家也会触碰乐器,结果不小心在房间里吹出声音被妈妈骂过后,我就埋头于模拟训练之中,手指无时无刻都在动来动去的。为了练习吐音,我平常甚至会去顾虑呼吸的方式。在读懂乐谱之前,更是没有一刻怠慢地努力学习。



尽管做到这种地步依然不见戏剧性的成长,但至少能用小号吹出更像样的声音了。



自从第一次遇见那家伙过了两个月之后,我总算能演奏出手写乐谱的那首曲子。



我趁著课程的休息时间在那家伙面前吹给他听,因此除了老师以外,他算是第一个听我演奏的观众。



那首曲子跟我至今练习的乐曲相比,很明显是截然不同的东西。



各式各样的音符全都塞在一起,显得杂乱无章。听起来的感受绝非舒坦,然而一旦听了就会余音绕梁的那种曲子。



即使是成为高中生的现在,我也做不到乐曲评论这种事,但那肯定不是会拿给初学者吹奏的曲子。



演奏的时候,我总之相当拚命。各式各样的音符就像浊流一般不容分说地朝我袭来。尽管都快溺死在一片音符当中,我还是总算结束了演奏,在擦去汗水时的心情可是极为痛快。



「怎么样!我吹得很好吧!」



「我知道了,那下次吹这首。」



面对等待著一番赞赏的我,那家伙连一声鼓掌也没有,就将另一份乐谱递了过来。



后来我们怎么会变成朋友,我直到现在都还想不通。



究竟是因为我们的个性莫名契合,还是多亏了我很喜欢后来被命名为〈日不落之夜〉的那首曲子,事到如今连我自己也不得而知。十几年前的自己,基本上就像是另一个人一样。



总之,小号才艺班上著上著,我跟那家伙就变成朋友了。



我为了演奏他接连拿来的手写乐谱而勤加练习小号,他也不厌其烦地一直做出很乱来的乐谱,并交到我的手上。



就这样,我一个月会演奏一次经过练习的曲子。



从第二次的演奏开始,观众就多了一个他的妹妹。我记不得当时是找她说了什么话,但我记得她给我的印象是小小年纪却很稳重,并不太像她那个怪人哥哥。



他妹妹加入之后,或许是顾虑不要打扰到小孩子们,老师就不再到演奏会上露脸了。



作曲人、演奏者以及观众。只有三个人的演奏会,就这么持续了好几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