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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种钥匙(1 / 2)



年迈富豪倒在房间地板上。



血滴喷溅在房间里,



喉咙部位被由上往下割开……



在带有黏性的液体底面,空虚的瞳孔仰视著虚空。



烛台的光,在天花板上投下复杂的影子。没有窗户的昏暗房间,血湿的石板地。冷冽的空气中,混杂著强烈刺鼻的油臭味。



地下室一角的巨大石棺里,满满的橄榄油,在那底下,沉浸著许多尸体,被切开的尸体。这里是医院的解剖室。



在解剖台上的,是上了年纪的男性尸体。切割敞开的胸部,露出难看变了色的内脏器官。



高个子的男人,俯视著散发出腐臭味道的那具尸体。摇晃的蜡烛火焰,照亮他端正的脸庞。男人手中拿的是纸和金属笔。深夜无人的解剖室,男人素描著尸身的样态。



呈现在纸面上的素描很精确,异常惊人的细密。



一条条血管,甚至肌肉的一条条皱褶,美丽冷酷地重现出来。



地下室的死寂中,只有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。



硬直的尸身和晃动的火焰,让人觉得某种恶魔似的空间里,只有男人的表情极为理性。



过一会,素描完成。男人手中的纸上,画了肥大的男性心脏,也写上一些说明。叹气声中,男人把尸体放回石棺里,然后擦拭了沾满油脂的手。



收拾好东西,吹灭烛台的火焰。从只留下脚步声的地下室走出来后,可看到窗外月光中,巨大的圣堂。这座歪斜未完成的圣堂,也奇怪地被比喻成病人,就是米兰的大教堂。



湿热的夜晚。



砖瓦覆盖的红褐色城市。点缀其中些许的白色大理石,在苍白的月色映照下,从暗黑中浮现出来。通过仿佛湿濡而发亮的石头回廊,男人离开了医院的建筑。



就在踏出门口时,他停住脚步。



建筑物阴影的薄暗中,快步走出人影。两个人,穿著附有兜帽的大衣。看来是个体格强壮、身材高大的随从,以及身材相对较小的主人。



就像是在等待著男人一样,他们慢慢走近。



随从的人佩著剑。手臂里,一根粗棍。



看得出有敌意,但看来不是强盗之类的。他们的装束相当齐整,举止也不像惯于武打的样子。



「……不是医科学生吧?」



停步在男人面前,那个随从低声问说。不是熟识的声音。一个壮年男性。略略带有威尼斯的口音。



「你又是谁呢……看来不是和医院有关的人员。」



男人声音冷静地反问。听起来有些疲倦,并没何害怕,但仍无法掩盖心里的困惑。



「谁要你来的?」



那个随从问说。对于那样的话,男人更显困惑。谁也没要他来,纯粹是自己的探求心所触动的。



「……是什么事?」



「回答!」



那个随从举起棍子,对准男人的肩头击下。



看来是懂得剑术,漂亮出其不意的一击。



但男人躲过,就像是预知那个随从会有那样的动作。随从的神情略显不安。



「……」



男人看著掉落的东西。那随从飞快的回头看下主人,有点像仰仗主人指示的警犬。帽子下的主人微微摇头。随从放下摆好架式的棍子,以目致意。



「看来是我们误会了——失礼,请原谅。」



只这么说,两人迅速走开,没有回头,消失在暗黑的巷子里。看著他们没人的背影,男人无言地耸耸肩膀。



叹口气,拾起散落地亡的那一束纸张。



纸张上头画的是,至今没人见过的,精细的人体解剖图。



1



这个场所称为旧宫。



包括有著漂亮钟楼的圣哥塔尔多教堂。米兰大教堂对面的蕾雅里宫。并排其旁的阿尔齐贝斯科维里宫。此地区一带全是以前统治米兰一百七十年的维斯康堤家族的居所。以蝰蛇的徽纹为人所知的那个家族,在没落后,将此城市的统治权交给史佛尔札家族。如此已经过了三十多年。



现在住在旧宫的是,住新米兰大公的宫廷出入的那些学者、技师和艺术家。宽广豪华的旧宫,不但是著述家和诗人们讨论问题的优良场所,同时也能提供充足的空间让工匠、艺术家们做工作室。



嘉琪莉亚·迦乐兰尼造访其中一个工作室,是在刚破晓不久的清晨。



工作室的主人是个异乡人。是同盟国佛罗伦斯的实际统治者「豪华王」罗伦佐的使节。正式的身分,他是音乐使节。竖琴弹奏得非常好,自己也设计各式各样的乐器。



不过,他的才能不仅是在音乐的领域而已。事实上,他是被公会认可,能够拥有自己工作室的画家。而且他也自称是稀世的军事工程师、建筑师和雕塑家。没什么了不起的实际成果的他,不知为何得到米兰摄政大臣的深厚信赖,并在宫廷的活动中重用他。



能干、性情古怪多变、审美眼光出色的摄政大臣,以及傲慢不逊、才能深下见底的艺术家。



摄政大臣的名字是鲁多维克·史佛尔札。



这个异乡来的艺术家叫做雷奥纳多·迪·瑟尔·皮耶洛·达·文西。



「老师!」



工作室里没有徒弟们的身影。



嘉琪莉亚爬上石头阶梯,走向艺术家的居室。



堆得高高的书,散在桌上的羊皮纸和金属笔,房里一片杂乱。



那个男人,在亚麻油气味飘散的房间深处,伫立大窗户的墙边,缓缓回头看著那女孩。朝阳照射中的金色长发,宛如透明。是佣身材高挑的漂亮男人。



逆光映照的身姿,仿佛就是异教神话里的人物雕像。



「原来是在这里,老师。」



俯视微笑的嘉琪莉亚,那个雕像般的男人,浮现似乎淡淡苦笑的表情。



如同傅言所说的「讨厌女人」,他邀请女性到自己的工作室是极其少有的事。



唯一的例外,大概就是嘉琪莉亚。他以音乐使节的身分访问米兰时,比谁都更早认识到他的才能,而向摄政大臣推荐起用他的,不是别人正是她。



之后,他以画家的身分在米兰宫廷知名,契机也是因为他画了嘉琪莉亚的美丽肖像。



或许是为了报答这个吧,雷奥纳多勉强认可了她出入工作室的事。原本,嘉琪莉亚只是向他学习竖琴,但最近没什么特别事而顺道来访的情况反而更多。



然后,那种时候的嘉琪莉亚,大体上是有什么麻烦的事想商量。雷奥纳多之所以浮现苦笑,也是对那样的事,预感到什么吧。



「啊,嘉琪莉亚。真可怕呢,这么早,那么著急,不请自来。让我又想到是什么信仰会之类的,要来催促工作呢——。」



以讥讽的口吻,他嘟囔说。但和说的话相反,他对嘉琪莉亚的突然到来,并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。嘉琪莉亚轻叹一口气。



「怎么那副轻松的样子……。我是因为听说老师被暴徒攻击了,所以才慌忙跑来的。有受伤吗?」



「耳朵真灵。前天才刚发生的事。」



「流言已经传开了。说有人每天夜晚潜入医院的太平间,素描那些尸体的模样……那不是老师吗?」



「也许是吧。」雷奥纳多看起来有点愉快地笑说。



「并不是潜入,而是规规矩矩和医生们说过,也不是每天夜晚,而是有看起来有趣的尸体时,才去的。」



「没什么不同。」嘉琪莉亚苦笑说。



「没得到教会许可就做那种事的话,很快就会被提交到审问会议上的呦。」



「我知道。所以我也想赶快结束。不过,都是前天的骚扰者害的,好不容易画好的素描却弄坏了。」



他喃喃说,看起来确实觉得很可惜。



「骚扰者……是医科学生或修士那些人吗?」



嘉琪莉亚蹙眉问说。



就在最近,一部分的大学开始进行医学性的解剖实验。不过,对于解剖,世人还是有根深坻固的厌恶感。



每天夜里去解剖室,描绘死尸的艺术家,在世人眼里,想必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人物。所以,血气方刚的年轻医学生和修士之中,如果有人想出来制裁这种不规矩的人,也是有可能的。



可是雷奥纳多却不怎么在意地摇摇头。



「要说是谁的话,倒是比较像是落魄的军人之流的。大概是商行之类的警卫。不过,那人说是因为认错了人,才会攻击我。」



「……认错了?是说除了苍师以外,也有其他像您这样进进出出医院解剖室的人?」



大吃一惊的嘉琪莉亚直眨著眼睛。雷奥纳多看似愉快地笑了起来。



「如果是那样的话,这人我无论如何也要和他见见聊聊。如果那人也有能力描绘解剖图的话,那就更棒了。」



「……」



很遗憾没有那样的人,嘉琪莉亚心里喃喃说。



随意摊开在工作室的桌子上,是内脏器官的素描。看在没有医学知识的她的眼里,只是画得很好的东西而已。立体、精细,而且美丽。



能忍受解剖室的腐臭和恐怖,画出这种解剖图的人,这世界上恐怕只有他一人吧。在这位天才艺术家的眼里,不管是美丽的山野景色,还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人体内部,都应该相同地作为反映自然的一部分描绘出来。



「不过,被那样的歹徒攻击,老师没怎样是吧?」



「不是没怎样喔。东西掉在地上,素描弄破了,重画是很费功夫的。」



「不过,身体没受伤,是吧?」



「所谓人体的动作,就算是军人也一样,总之就是骨骼和肌肉的运作……如果明白了人体的构造,要揣测对方的动作,并不是那么难的。反而是,他们把我和谁搞错了?为什么会出手攻击?这些比较是难题,也是我在意的。」



「这样吗?……」



嘉琪莉亚噗哧轻声一笑。



对性情古怪多变的他来说,绘画的技术、人体的构造、各式各样的机械和发明,毕竟也只是应该探讨的对象之一而已。



在兴致勃勃的时候,会集中全力探究到底:不过,如果发现了新的兴趣,肯定会拋开所有其他的而埋头研究。对于他,所有的东西就是他自己的好奇心。



即使拥有教皇的权威,恐怕也无法强制他做不想做的工作吧。



但这并不是说,要让他听听别人的请求是很难的事。



要点在于,如果能提出吸引他的问题,那就好办了。



「其实我正在为一个让人更在意的问题伤脑筋。想就这件事和老师商量,不过……」



说到这里,嘉琪莉亚满脸的微笑。



然后,她向苦笑著的艺术家,开始述说起来。



2



米兰,位于隆巴底地区的中心地带。是义大利境内第一个有商人成立类似现今公司组织的城市。时间是在一一五九年。



虽然和义大利其他城市一样,米兰有很多工匠、士兵和神职人员。但更重要的是,米兰是贸易中心。米兰商人前进欧洲所有市场,而且颇有成就。直到今天,伦敦市中心仍留有「隆巴底街」的道路。人们对于米兰商人深具商才、富有信誉的评价,正是市民引以为傲的。(录入吐槽:富有信誉???上一章好像讲的就是米兰奸商卖白蜡雕塑给别国外交官的故事吧)米兰,是商人的城市。



法伯里西奥·马西尼也是这样的米兰商人之一。



在运河边的码头建有大商行,在国外也有几处据点。贸易的商品扎实可靠,虽然没有庞大的利润,却是稳健提升获利的那种商人。



法伯里西奥虽然年纪已大,但很幸运地后继有人。已经长大成人的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。他们继承了法伯里西奥的商才,认真地帮助家业。



但是,这事却为他招来悲剧——他的继承人太多了。



「事情的开始大约是半年前,法伯里西奥老先生写好了遗嘱。」



对于嘉琪莉亚的说明,雷奥纳多点点头。



上了年纪的商行老板写好遗嘱,并不是什么特别让人意外的事,可说是相当自然的。



「但是,他的遗嘱却有点怪。商行的经营依照现状……但他的个人财产,却只指名一个继承人,全部都归那个人。」



「……确实也是,很典型的商人想法。」



雷奥纳多淡淡地说。做生意需要资本,因此资金集中不分散。是比较有利的。而且法伯里西奥最害怕的应该是,如果把资产分配给儿子们,商行会因此分裂。



「但是,他直到最后都没明白说出谁是继承人,听说是写在遗嘱上了。」



「嗯……并不是没有问题。不过,也算是一种办法吧。」



「是的。表面上的理由说是为了避免继任者之间无谓的相争。不过,真正的心意是,至少在自己还活著时,不想看到儿子们相争的样子。听说是这样。」



「……知道得很详细呢,嘉琪莉亚。」



雷奥纳多讶异地说。嘉琪莉亚微笑回答:



「是我儿时的玩伴跟我说的。」



「儿时玩伴?」



「对。叫做嘉玻里艾菈·卡泰纳。她是……法伯里西奥老先生的爱人。」



「喔。」



雷奥纳多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,点头说:



「好,这样就够了。那么,问题到底是什么?」



「法伯里西奥老先生被杀死了,差不多是五天前的事。」



嘉琪莉亚声音变得稍低。听到这样,雷奥纳多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。



「被杀了?」



「对。在郊外的宅邸。没人看到凶手的样子。」



「遗嘱呢?」



「被拿走了。可能是凶手拿的。」



「那就没办法了。对法伯里西奥来说很遗憾,得按照法律规定的那样来分配遗产了。他的孩子们应该也没有异议吧。」



「不,并不是这样。」



嘉琪莉亚摇头。雷奥纳多似乎觉得无聊地「嗯」一声。



「是说,杀死法伯里西奥的,是继承人其中的一个是吗?」



「对。」



「……能不能从头说明给我听?」



似乎一直觉得无趣的雷奥纳多,端正姿势转过身来。看来,多多少少成功地撩起了他的兴趣。



「法伯里西奥老先生担心有人会偷改他的遗嘱,而且也考虑到,说不定自己会改变主意,更改遗嘱和继承人的名字,所以把遗嘱放在自己身边,并叫工匠做了一个小箱子。」



「小箱子?」



「对。保管遗嘱的箱子,还配上很坚固的锁。」



「是特地新做的吗?商人的话,应该是有放文件的保险柜吧。」



「是的,不过,那个箱子很特别。我刚才提到『奇怪的遗嘱』,说的也包括那个箱子。正确地说,奇怪的是钥匙——使用两种钥匙。」



「意思是说,并不是配了两种锁?」



「不是。锁只有一个。不过,需要用到两种钥匙。法伯里西奥老先生把它们各自称为金钥匙、银钥匙。当然,不是真的用银和金做成的,实际上是铁制的。」



说完,嘉琪莉亚微笑了越来。纯粹的金或银是比较不坚硬的金属,如果做成钥匙的话,很容易就会歪掉而开不了锁。



雷奥纳多沉默不语,示意她继续说下去。



「这个箱子,用金钥匙锁上时,就得用铁钥匙才能打开。反之,用银钥匙锁上时,只能用金钥匙才能打开,结构是这样。银钥匙做了三把,各自交给三个儿子。金钥匙只有一把,法伯里西奥老先生自己保管著,谁也不晓得他放在哪里。」



「……三个儿子?法伯里西奥不是有四个儿子吗?」雷奥纳多打断嘉琪莉亚的话,问说。



「对,是四个。但一个是庶子,从前的情人生的。虽然正式承认他了,不过他并没有遗产的继承权。当然,如果遗嘱里有特别指定的话,那又是另一回事。」



「……的确。这么说,现在有钥匙的是正房的三个儿子了。」



「对。法伯里西奥在所有可能的继承人面前,把遗嘱放进箱子里,用金钥匙锁上。交给三个儿子的三把铁钥匙是完全一样的东西,这样万一谁把钥匙弄坏或弄丢了,也不会有打不开箱子的问题。」



准备了三把银钥匙,不只是为了对几个兄弟公平,也是为了以防万一。嘉琪莉亚心想。虽然金钥匙只有一把,但这只是用来封箱用的,上了锁后,即使掉了也没关系。



如果碰上什么问题,想要重写遗嘱的话,因为老先生还活著,所以也没有什么不能随便打开箱子的限制。如果箱子不见了,只要再重写一份遗嘱,再做一个箱子就行了。



「不过,老先生附加了一个条件:只能在他死后,所有可能的继承人和公证人都在一起时,才可以打开箱子。如果不是这样,或老先生在世时,有别人打开那箱子的话,里头的遗嘱就视为无效,则产就全由嘉玻里艾菈继承。听说遗嘱的内容是这么写的。」



「……嘉玻里艾菈?你儿时的玩伴,他的情人,是吗?」



「是的。我想那个条件,说起来的话,像是对那几个儿子的一种威吓。意思是说,在有关继承一事上,不要有不正当的行为。」



至少,这么做的理由不是只因为老先生喜欢她吧。但话说回来,也何考虑到,在最坏的情况下,自己的财产全让她继承也没关系,这也表示那个老人是喜欢嘉玻里艾菈。



「说的也是。是细心考虑过的。虽然可以随时用银钥匙自由打开箱子,但擅自打开箱子的那一刻。他们也丧失了继承权。」



雷奥纳多说、露出难得一见的佩服模样。



就算他们用自己的钥匙把箱子又锁上,但有人曾经开过箱子一事,还是会在继承集会时曝光。因为用银钥匙锁上箱子,是无法用银钥匙打开的。



「听说老先生有时会用自己的钥匙确认箱子是不是打得开。如果用金钥匙打得开的话,表示有人偷偷用银钥匙打开过箱子。」



「很聪明,为了这样准备了两种钥匙。他提的那个条件,也作为正式遗嘱的一部分被认可了吗?」



「看来是这样。听说箱子表面也刻了说明,包括两种钥匙和遗嘱之间的关系也刻著。同样的内容也写在遗嘱里,并盖了公证人的证明印章。老先生也是生意人,那样的手续应该不会不完备吧。」



「但这个老先生被杀死了。」



「是的。」



嘉琪莉亚视线略略低垂。马西尼家和迦乐兰尼家也有交情,她自己也见过法伯里西奥。特别是嘉玻里艾菈成为那个老商人的情人后,她也就常听到有关他的事了。



毕苋从事过贸易,难免会因为竞争而徊人有嫌隙,但法伯里西奥不是那种会贪图暴利、陷害他人的商人,而且商行的实际业务也已经交给儿子们,他自己待在宅邸里,似乎过著舒适的退休生活。据嘉玻里艾菈说,他是个性格温和、开朗的男人,应该不会得罪到有人恨得想杀他才对。



「法伯里西奥老先生遇害,是五天前的夜晚。听说嘉玻里艾菈那天也是在别处过夜,在宅邸的只有老先生和一对年纪大的佣人夫妇。第而天早晨,佣人的妻子探头看看老先生的卧室,才知道他被杀死了。」



「说是那晚有客人是吗……五天前吗?我确实记得,天快亮的时候下过雨。」



「是的。泥泞的路上只留下一辆马车的车痕。是包含驾车者在内,只能坐两个人的那种。不过,马西尼家的商行至少拥有十辆以上这样的马车,所以在那一天,所有的继承人选都有办法利用到那样的马车。」



「……从情况来推测,包括嘉玻里艾菈在内的遗产继承人选以外,没有人能杀死法伯里西奥,这样理解应该可以吧?」



「是的。因为能一直进到老先生房里,不用和佣人夫妇碰到面的,就只有他们六个有宅邸钥匙的人。」



「可是……遗嘱被拿走了是吧?」



雷奥纳多眼神显得锐利。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。



「是的。放遗嘱的箱子被拿走了。」



「法伯里西奥的那把钥匙呢?」



「那把金钥匙也找不到。嘉玻里艾菈认为,恐怕是钥匙和箱子都一起被拿走了。」



「……老商人被杀,放遗嘱的箱子和钥匙也消失……。嗯,我瞭解你来和我商量这件事的理由了。」



长长叹口气,雷奥纳多露出苦笑。嘉琪莉砸眼睛闪亮。



「老师,那么……」



「是啊,用钥匙锁上后,锁内部的构造就改变了,不是对的钥匙,就变得打不开。道理是能瞭解,不过好歹还是想实际看看那箱子。」



雷奥纳多淡淡轻声说著。虽然像是自言自语的口吻,不过他说要去看看法伯里西奥的箱子,也就是打算找出凶手。



嘉琪莉亚顿时露出放心的表情。因为他说的,正是她希望的。是啊,要请到这位奇特的艺术家帮忙,绝对不是困难的事。



「那么,我们就动身吧,老师。因为马车其实已经在外头等候著了。



嘉琪莉亚露出像花朵似的优雅的微笑。



3



义大利自治城市的行政官员,很多是从其他城市具有骑士身分、专攻法学的人挑选出来的。为的是期望能公正。任期也受限而不长,任期结束后,也会受到严格的监察。在史佛尔札家族实际独裁下的米兰警察机关,这个制度虽然已变得有点形式化,但还是存在著。



在法伯里西奥的宅邸里,现在也还有好几个刑警留在那里。



因为被杀的是富有的商行大老板,刑警们对这案件看来也投入了相当的心力。因为这种大案件一旦无法破案的话,行政官的能力显然会受到质疑。



「希望能让我们看看老先生遇害的那个房间。」



从马车下来的嘉琪莉亚,对一个看来是刑警队长的人说。



起先以怀疑的眼光瞪著她的那个男人,在嘉琪莉亚表明目己身分,并面交米兰大公名义的介绍信后,态度为之一变。



虽然嘉琪莉亚的身分只是米兰前大臣法齐欧·迦乐兰尼的遗孤,此外并没有任何其他头衔,不过她是唯一能说动摄政大臣鲁多维克的人,这也是每个出入宫廷的人都知道的事实。



宅邸比嘉琪莉亚想像的小很多。虽然绝不是简陋,但却省去了所有的华丽装饰,让人有一种洁净的清新感。



法伯里西奥的居室,摆饰著很多异国的工艺品,像烛台、雕刻等等手工艺。虽然它们不是用什么特别昂贵的材质做成的,但各式各样匠心独具的手工和造型,意味深厚。看来,收集这些东西,是这位老商人的娱乐。



架子上,那些手工艺品一个挨一个整齐排列著,看不出有任何东西被拿走。桌上堆放著一些和生意有关的文件之类的,看来也没被弄乱或偷走。从这两点也可清楚看出,导致命案的,并不是以金钱和贵重物品为目标的强盗行为。



只有地毯上点点飞散的血迹,让人忆起发生在这房间的惨剧。



仰视身旁的雷奥纳多,嘉琪莉亚沉默无语。在房间中间站了一会后,有人叫她的名字。



「——嘉琪莉亚!」



回头一看,穿著黑色服装的年轻女孩,小步急走过来。是个脸型圆胖、红头发的女孩。



「啊……嘉琪莉亚。太好了,你真的来了!那么,这一位是?」



「啊,是雷奥纳多·达·文西大师。老师,她是嘉玻里艾菈。」



嘉琪莉亚介绍两人。老商人被杀,身为情人的她,心中想必很不安吧。看著嘉琪莉亚他们,嘉玻里艾菈脸上露出了放心的表情。



有旁的雷奥纳多表情冷淡。



「真年轻,让我感到惊讶。」



对于他冒失的言词,嘉玻里艾菈似乎不好意思地眼神低垂。她的年龄和嘉琪莉亚差不多——应该十七、八岁。法伯里西奥和她,年龄恐怕比亲生父女都差满多的吧。



「刚好。嘉玻里艾菈——或许会让你难受,不过能不能把老先生怎么被杀的事,再跟我们说一遍。」



握著嘉玻里艾菈的手,嘉琪莉亚问说。



「……没关系的,嘉琪莉亚。是的,我回来宅邸时,他还倒在这房间的地板上,穿的就是平常的室内便服。」



声音像是挤出来似地,女孩说。



「死因呢?」



雷奥纳多面无表情地看著她。



「头部……,被硬物打了好多次那样,满是血……还有,喉咙被割开。」



「喉咙?」



嘉琪莉亚大吃一惊。她之前没听说这事。



「对……像刀子由上往下剖开那样。我起先还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。」



嘉玻里艾菈声音微微颤抖。或许是想起了那时的情景。



「……那样的情况,出血量却不多呢。」



雷奥纳多环顾房间,淡淡地嘟囔说。



「老师——。」



嘉琪莉亚婉转地责备他。



「没关系,阿雷西欧也是这么说。大概是把他打得动不了之后,为了确实置他于死地,才割他的喉咙吧。」



嘉玻里艾菈态度刚毅地回答。



如果心脏已经停止跳动的话,即使血管迸裂,血也不至于涌出来。



这种程度的知识,嘉琪莉亚也有。



「阿雷西欧是谁?」雷奥纳多问说。



「是他的……是法伯里西奥先生的儿子。现在还在宅邸里,如果想和他说话,应该还可以。」



「儿子……。那么说,也是有银钥匙的人了?」



「不……他的母亲,因为不是法伯里西奥先生死去的太太,所以……。」



嘉玻里艾菈以婉转的方式表达。法伯里西奥的爱人生的儿子,看来就是阿雷西欧了。



「放遗嘱的箱子?……」



「是的,在这边……。」



嘉玻里艾菈走向房间角落的小台子。正好是到她的腰际高度左右的窄桌。从桌面的痕迹,可大致看出箱子的大小。如果是大人的话,轻易就能搬起来。



「之前,箱子一直放这上面。虽然是简单的青铜箱子,但因为看起来像从遗址挖掘出来的宝箱,所以法伯里西奥先生很喜欢。」



「……青铜的吗?相当有重量呢。」雷奥纳多俯视台子喃喃说。嘉玻里艾菈点头同意,说:



「倒还不至于搬不动,不过确实有重重量,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拿走的。」



「想来也是。不这样的话,也没办法用来保管遗嘱了。金钥匙也被拿走的事,是真的吗?」



「不……因为谁也不知道他把钥匙放哪里,所以正确的说法是,不知道有没有被拿走。不过,刑警已经彻底检查过这房间,还是没找到,所以应该是被拿走了吧……。」



「你也不晓得钥匙放哪里吗?」



嘉琪莉亚表情严肃地看著她的好友。



「是啊,是这样。我想大概是藏在这些工艺品的哪一个里头吧,可是数量那么多,一来要找到也不容易,二来我也没有去找钥匙的理由。」



嘉玻里艾菈带著苦笑地说。



确实像她说的,她没有任何得搜找钥匙的理由。法伯里西奥放遗嘱的箱子既然上了锁,金钥匙是打不开的。拿到钥匙也没用。



「刑警有没有询问过你,他遇害那天,你在哪里?」



冷冷微笑著,雷奥纳多问说。



「有。问得我都快烦死了。」嘉玻里艾菈无力地笑笑。「我那天确实去了米兰市内的朋友家。我不在这个宅耶,也是常有的事。而且,我的老家也在市内,所以我一个星期顶多在这里三、四天。」



「这样?」



嘉琪莉亚不禁感到意外地问说。



「不是正室的找,老待在这个宅邸的话,其他人会多心的,不是吗?」



嘉玻里艾菈苦笑说。所谓其他人,嘉琪莉亚心想,应该是指法伯里西奥的那几个儿子吧。马西尼家的兄弟,即使最小的那个,年纪也比嘉玻里艾菈大。



「如果有谁任意打开箱子,听说法伯里西奥的遗产就全部归你了是吗?」屈身跪住地毯上,雷奥纳多一边确认著血迹,一边问说。「对于那件事,你怎么想?」



「是啊……老实说,觉得不太好。以那样的方式得到遗产,心里也不会太舒服的。他的孩子们肯定会恨我。」



嘉玻里艾菈长长叹口气。她的下眼眶隐约看得见黑眼圈,就像是哭累了的余痕一样,嘉琪莉亚心里这么想。



4



粗暴的脚步声响趟。



一边喋喋不休地数落著刑警们的不是,一边快步走来。才刚意会到那是女性的声音,人已经出现在嘉琪莉亚他们前面了。



一袭看起来昂贵的披肩,细瘦高身的女人。虽然脸带凶气,但也算得上是美人。年纪明显比嘉玻里艾菈大很多,应该是二十岁左右。



「丹妮艾菈……」有点害怕似的声音,嘉玻里艾菈喃喃说。



被叫了名字的女人停步站住,不高兴的眼神看著嘉琪莉亚他们。丹妮艾菈·马西尼,是法伯里西奥的长女。有阵子嫁到远方的富豪人家,不过丈夫死了之后,她在几年前回到马西尼家。



「别那么亲热叫我的名字好吗?嘉玻里艾菈,你还在这个宅邸里啊?」



丹妮艾菈的语气尖酸刻薄。



对她来说,父亲找了一个比亲生女儿的她还年轻的爱人作为小老婆,想必是她难以忍受的屈辱吧。



她看著嘉玻里艾菈的眼神非常冰冷。



「——还有,这两位是?」



看了嘉琪莉亚一眼,丹妮艾菈询问道。代替吞吞吐吐的嘉玻里艾菈,嘉琪莉亚静静往前一步。和这种有恶意的人应对的方法,她在这几年的宫廷生活里已经学会了。她熟练地施个礼。



「我是嘉琪莉亚·迦乐兰尼。丹妮艾菈小姐。今天为了来安慰友人嘉玻里艾菈,所以厚著脸皮来这里。这位是雷奥纳多·达·文西大师。」



无可挑剔的微笑。丹妮艾菈仿佛气势被压倒似地,表情含混地点了头。



「大师……。啊,久仰大名。这么说,那……你是鲁多维克大人的……。」



丹妮艾菈欲言又止,想说的恐怕是「鲁多维克大人的爱妾」这样的话吧。



无需什么后台,却能在官廷出入,世人如此谈论著她,嘉琪莉亚也很清楚。



「好不容易有声望那么高的大师来到这里,不过,这个宅邸正如您看到的一样,不是很能招待的状况。请原谅这样的无礼。」



重振起心情似地仰视著貌美的艺术家,丹妮艾菈道歉说。雷奥纳多轻松微笑说:



「不不,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,在这种时候不请自来。我很抱歉,想顺便问您几个问题,不知道可不可以?」



「问我?好啊……您请问。」



「想请问的是遗嘱的事……。您知道法伯里西奥先生放遗嘱的箱子这件事吧?」



「是的,常然。」丹妮艾菈好像觉得这事情愚蠢似地晃著脑袋。「我也算是财产继承人选之一。」



「关于遗嘱的事,您怎么想呢?」



「我是这么想的:开始做起无聊的事了……我并不是对于让一个人继承所有遗产的事有所不满哦。毕竟是好不容易的资产,也没理由特地去分割而减少其价值。我说的是在那边那个,我父亲的妾的事。」



「……有谁任意打开箱子看了遗嘱,整个继承权就归嘉玻里艾菈小姐的这个条件,是吧?」



「是啊。想到这个,谁都会觉得可笑,不是吗?」



丹妮艾菈嘲笑似地吐口短气。



「就算再怎么是父亲个人的财产,把继承权给一个连皿缘关系也没有,只是情人而已的人,以这个作为没遵守约定的惩割,不是太不合理了吗?对吧。」



对于丹妮艾菈寻求同意似的眼神,雷奥纳多并没理会,而是说:



「那么,如果大家都按照约定那么做菈,您想谁会被选为继承人呢?」



「对这么世俗的事,您倒是很有兴趣呢。」



丹妮艾菈咽一下喉咙,笑说。



「是啊……。如果排除个人好恶的话,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成员都有继承的可能。当然,在我或嘉玻里艾菈的情况,因为是女人的缘故,继承的不是财产本身,而是所谓的用益权。」



对于妻子和女儿,不是给予财产本身,而是给了「使用获益权」这种作法,是当时一般的继承方式。如果妻子和女儿之后嫁到别的家庭,那样的权利就消失。因为财产本身没有随著转移,家业因此衰败的危险性就减少很多。



「……作为庶子的阿雷西欧先生也有继承的可能性吗?」



「是的。虽说他是庶出,但能力强,声誉也不错。商行的经营,实际上是由嫡子的三兄弟继承,所以家父如果考虑,至少把自己的个人财产留给阿雷西欧,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。不过,其他的兄弟会不满就是了。」



「但是,阿雷西欧先生实际上并没有得到钥匙。」



「……您知道得很清楚呢,大师。」



丹妮艾菈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。



「我也没有拿到钥匙,但并没有对那件事感到不满。因为即使拿了,也是不能自由使用的钥匙……看来大师好像对家父的箱子很感兴趣。如果要知道箱子的下落,与其问我,还不如去问她。」



说完,她指向法伯里西奥的情人,那个红头发的女孩。



对于话锋不意地刺向自己,嘉玻里艾菈脸色苍白地摇头。



嘉琪莉亚吃惊地插嘴说:



「什么意思?丹妮艾菈。遗嘱的箱子不是被杀死法伯里西奥老先生的凶手拿走了吗?」



丹妮艾菈冷笑的表情,瞪著嘉玻里艾菈。



「所以,我要说的就是,这个女孩杀死了找父亲。」



「——不是。」嘉玻里艾菈声音悲痛地叫说,「不是,我没做那种可怕的事。」



「可是,你其实有杀死我父亲的理由。」



「——丹妮艾菈!」



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?你虽然是我父亲的情人,但同时又和奥斯塔奇欧私通,不是吗?八成是这件事被我父亲知道了,引起争执,不是吗?」



「不是……。不是我做的……」



嘉玻里艾菈无力地摇头。奥斯塔奇欧是法伯里西奥的小儿子,年龄二十五、六岁,和嘉玻里艾菈相差不是很多。对于杀死了老商人的事,嘉玻里艾菈是拚命否认,但对于私通一事,并没想去否认。



假如那是真的话,她和法伯里西奥之间起争执的事,也是很有可能的。



刑警们一定也会这么认为吧。丹妮艾菈露出胜利自得般的笑容。嘉琪莉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



可是雷奥纳多对那些话并不感兴趣,他的视线落在柜子上。



默默凝视著遗嘱箱子留下的痕迹。



5



嘉琪莉亚陪伴激动的嘉玻里艾菈来到另一个房间。原本是一间客房,后来变成嘉玻里艾菈的卧室。



嘉琪莉亚请佣人拿了葡萄酒来,让她喝了之后,也才总算平静下来。



不胜酒力的嘉玻里艾菈,没多久,躺在床上入睡的喘息声就细细可闻。



「……」



俯视著儿时玩伴苦闷的睡脸,嘉琪莉亚不禁叹气出声。



再怎么拚命说自己是冤枉的,她有杀死法伯里西奥的动机却是事实。就像丹妮艾菈说的那样。



但光是这样,也不能就认定嘉玻里艾菈是凶手。如果要说她是凶手,有件事并没得到合理的解释。也就是说,她有什么理由要拿走放遗嘱的箱子?



嘉琪莉亚离开房间,回到法伯里西奥的居室。



雷奥纳多还在那里。除了他以外,还有一个没见过的男性。两人看来正友善地寒暄著。



注意到走进房间的嘉琪莉亚,男人有礼地打招呼。



「您好,美丽的小姐。我是阿雷西欧·马西尼。请多指教。」



阿雷西欧·马西尼,是法伯里西奥从前情人生的儿子。比想像的年纪还大。甚至大过丹妮艾菈,有二十四、五岁吧。



不是所谓的美男子。不过,古铜色的健康容貌,开朗的笑脊,让嘉琪莉亚心生好感。



「现在正在跟大师寒暄呢。因为我以前拜见过大师在维洛奇欧的工作室时,亲手做的几件作品。」



「维洛奇欧的工作室?这么说,阿雷西欧先生也去过佛罗伦斯了。」



「是的。因为我是商人。只要有商品和买主,我哪里都去。威尼斯也去、法国也去,还有土耳其也去。」



阿雷西欧语气得意地说。听起来,他带有威尼斯地区的口音。不只是他,宅邸里的佣人也有这种倾向。是因为长年和航运国的威尼斯商人做生意,所以口音、措辞也改变了吧。



「法伯里西奥老先生被杀死那时的情形……」



「听说了。真遗憾。怎么也没想到,会因为遗嘱发生这样的事。」



阿雷西欧视线低垂,脸上浮现难过的表隋。嘉琪莉亚眉头微微蹙动。



「阿雷西欧先生认为老先生被杀,是因为遗嘱是吗?」



「不是吗?」阿雷西欧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地歪著脑袋。「杀害家父的凶手,不是拿走了遗嘱箱子吗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