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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节(2 / 2)


  受了这回惊吓,她却还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在老街里转了几个地方。那是她探究出来,那些猫狗惯常拉屎的地点,一小节一小节的干便,被她捡在了原本装粥的塑料袋里,扎紧打了个活结,藏进布袋子里。最后、她把布袋藏回了原处。

  就此,今夜必须进行的事务,便告全部完成了。

  这样的夜晚,注定还要许多个。

  2

  泰山我没有去过,想去,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去。真羡慕你。以我家的情况,没有去外地旅游的机会,我到现在,连火车都没坐过呢。恐怕要等以后自己工作了独立了,才有这样的机会。

  其实,我知道你在劝我,你是有这个意思吧,劝我看开点,不要被眼前的生活局限住。你是登上了泰山,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,这才有这样的感悟。可是,我却连去泰山的机会都没有。要站得高看得远,总归是要一级一级台阶往上爬。我正在爬着呢,很努力很努力地爬,用尽所有。

  文秀娟在校图书馆里找到一本上期的《神州旅游》,里面正好有泰山的介绍,整整四页的专题,还有好几张照片,上面的景色,和铃铛信里说的一模一样。她把翻开的杂志垫在信纸下面。给笔友写回信。听见文秀琳叫她的时候,文秀娟赶忙把杂志合上,将信盖住。

  文秀琳的眼神落在杂志上,文秀娟有些心虚,问姐姐有什么事。

  “数学老师开了补习小课,估计会到很晚,你和爸吃饭不用等我。”

  文秀娟点头说好。文秀琳临走的时候,眼睛又在那本杂志上打了个转。

  该不会以为我也在写情书吧,文秀娟想。可得小心些。

  回到家里,文秀娟先去里屋看了眼妈妈。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,尽管通常并没什么要做的。然后,她出门从秘密处取出布袋,在棋盘似的老街上绕了几个格子,停在一处寻常的烂木门前面。

  这儿离她每晚喂食猫狗的死巷,仅一屋之隔。实际上,这儿就是聋婆家的前门。

  门关着,她敲了敲,无人应。她翻起窗台上一块松动的砖,钥匙就在那下面。取了钥匙,打开门,轻推而入。

  聋婆就坐在正当面,看着她。

  一如以往。

  聋婆在打着毛线,两根棒针穿梭,看起来是条围巾,一头拖在地上。聋婆并不低头,仿佛织着围巾的并不是她,那双手和脑袋分属于不同的人。她直直地看着文秀娟,又或者并未看着她,而是穿过她,穿过门板,看往不知名的深处。

  这些日子,文秀娟时常会来看看聋婆。聋婆一个人住很久了,子女都不怎么来看她,这两年年纪大了,精神越来越不对头,只懂织毛线。人一痴,子女越发的不待见,常常椅子上从早坐到晚,饭都不知道吃。如果没有个人常常探望,什么时候人死了都不知道。这样的话老街上的人时常当着文秀娟的面讲,这是在夸小孩子有爱心,文秀娟抿嘴浅笑,心里却想着,人与人,真是知面不知心。

  煤球炉上有锅,锅里有冷饭。文秀娟闻了闻,略略有些馊味,应该还算勉强能吃吧。她从热水瓶里倒了些水,盛出一碗温热的泡饭,挖了两勺酱菜放在饭上,端给聋婆。聋婆还是固执地向前看着,她就把饭放在旁边的小桌上。聋婆脑子里的时间到了,自然会吃的。现在还好,聋婆有时还知道自己生煤球炉烧点饭烧点水,什么时候连这个都忘了,难道还要帮她生炉子吗?这可得花不少时间,她一辈子生那么多小孩,到底有什么用呢?这念头在文秀娟心里跳出来,她笑笑,扔到一边。

  文秀娟在聋婆家靠后门的过道上坐下。她坐在一张小板凳上,把布袋里的东西取出来摆在地上。

  第一件事还是戴手套,然后把前一天收集在塑料袋里的粪便倒进广口玻璃罐,加入水,用木棒捣烂。那股子熟悉的味道又弥散开来。刚开始那几天,文秀娟还努力憋气,恶心地头晕,现在已经可以如常呼吸,连眉毛都不皱一下。端坐在前屋的聋婆依然毫无反应地织着毛衣,浑然不管自家屋里的这股恶臭从何而来。老街虽然像个大到走不出去的迷宫,但能让文秀娟不被打扰更不被发现地做这么一件古怪事情的地方,也只有聋婆家了。文秀娟每天都来,于是这味道便在屋子里经久不息,哪怕有邻居偶然闻见了,也不会奇怪,聋婆家里么,正常的,反过来,还要更佩服更喜欢小秀娟呢。

  粪便被捣到稀烂,成为混浊的汁,文秀娟在瓶口蒙上三层纱布,把粪汁过滤到另一个罐子里,如此几次,直到粪便的残渣被滤干净,几乎看不见有沉淀物为止。这黄白色的浑浊液体,将在今夜混进粥饭,再一次被老街上的野猫野狗们吃进肚子,循环往复。

  结束这一切,文秀娟在聋婆的水槽里冲干净手套,用布擦干,把东西都收拢进布袋里。要离开的时候,她见到聋婆的饭还没动。文秀娟意识到自己忘给筷子了,便去筷筒里拿了一双摆在碗上。

  “聋婆我走啦,记得吃饭哦。”

  把门关上的时候,文秀娟觉得聋婆在看自己。

  把布袋放进家门口的隐秘处,要进门的当口,文秀娟听见屋里的半句话。

  “她用不着,你管好自己就行。”

  是爸爸,在和谁说话呢,这口气像是对姐姐,她不是该在补习,结束得这么早?

  文秀娟停下步子,支起耳朵。

  “妹妹功课一直比我好,她应该能考上大学,但她最近情绪好像有点不对,学习有点分心了,爸爸……”

  “没钱供她读,你考上就行。”

  “我考上了,勤工俭学,多少也凑点,爸,行么?阿妹比我聪明,上了大学一定有出息。她这些年对妈也特别上心,她一直在看的那些书,都是医疗方面的,最近在看的那本是《传染病学》吧,她和我说过,想学医,想治好妈妈。”

  “她是比你聪明。就怕她太聪明。”

  “爸……我是说……如果,如果,我没考上呢?”

  文秀娟听得略有些紧张起来。

  然而,屋子里一片静默,她没听见任何回答。

  后来,她曾无数次想象,这一片静默里的气氛是怎样的,两个人的表情是怎样的,父亲看着姐姐的眼神是怎样的。

  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,都是没有答案的。

  文秀娟又在外面等了会儿才进屋,屋里父女俩的神色如常。

  吃晚饭的时候,文秀娟看了姐姐好几眼,文秀琳冲她笑,她受惊一样地转开眼神。

  饭后,帮妈妈喂过食,收拾停当,文秀娟拿了箫,坐在门口。

  她记了《胡笳十八拍》的谱,想试着吹一两个小节看看。不知怎地,此时此境,她很想听听箫的呜咽。

  试着吹了几个音,文红军走出来。他要去出晚上的车。

  “吵死了。”他对文秀娟说,“别吹了,你姐在温书呢,别影响她,听见没!”

  “好的爸爸,对不起爸爸。”她仰起脸,想给文红军看个笑脸,却只见到他匆匆而去的背影。

  3

  天底下,也不是只有读大学一条路,不是读大学一条标准。真正优秀的人,能走出一条自己的路,而不是走别人安排好的路。中国自从有大学,才只有多少年,在那之前呢。杜鹃,才华是自己的,但读书却不是完全公平的。

  文秀琳叹了口气,再次把写到一半的信揉作一团。这封信她已经写了好几遍,却还是没能写完。劝解的话,连她自己都不相信,又怎么能说服妹妹呢?中国在有大学之前是十年寒窗进京赶考八股文,这华山一条道自古都没什么差别。更何况,这么直接地劝解,也太奇怪了一点。

  文秀琳从教室里出来,到操场上透气,几个男生光着膀子大汗淋漓在打篮球,过了休息天就是期末大考了,然后暑假一过就是高三,这种时候还会把时间扔在篮球上的,多半都对考上大学不抱什么期待了吧。大学属于少数人,尤其在这所学校。项伟推着自行车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,他很爱打球,但这时节,也就只好过过眼瘾了。

  文秀琳不知不觉走到了项伟旁边,她穿了件白裙子,走动起来像朵莲花似的,所以项伟早早就注意到了。但他并不拿眼盯着文秀琳,老街上的小混混才这么看女人,他还是看他的篮球赛,等到文秀琳近些了,才很有男子气地朝她一点头。于是文秀琳就又走得近了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