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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3节(2 / 2)


  这种学术上的研究,并不能显达到传到南边。

  陈庆之自觉自己说的遮掩,可祝英台一口就说破了郦道元的来历,怎能不让陈庆之受惊吓?

  “英台,你怎么……”

  “祝英台,你认识那人?”

  梁山伯和傅歧异口同声而问。

  她怎么不知道郦道元?她历史学的再差,学语文时还是被那篇《水经注疏》里的《三峡》虐过的好不好?

  教案上对郦道元的生平更是写的清清楚楚,南北朝时期著名地理学家郦道元所著,那是敲黑板要背的重点啊!

  可惜这些理由是不可能用来搪塞这一群人的,祝英台也没有刻意隐瞒,只是避轻就重地说:

  “我之前有些机缘巧合,早知道魏国有人在写《水经注》。我一直想到处去看看,游历天下,所以对这位郦道元……仰慕的很。”

  这回答其实不能解释什么,但在场的不是祝英台的生死之交,就是素有涵养的长辈,也不可能为了这个答案就去咄咄逼人,陈庆之将祝英台直看的后背冒汗,才收回了目光,缓缓点头。

  “是,崔廉结交的,正是郦道元。”

  祝英台心思单纯,根本瞒不住她的想法,满脸都是“好棒啊帮我引见一下吧”这样的表情,看的陈庆之倒对自己之前有些阴暗的猜测减弱了几分。

  “郦道元来淮河以南,其实在修建浮山堰之前。他隐姓埋名,只乔装成游历山川的普通人,和同样喜欢游山玩水的崔廉偶遇后,很快就成了忘年交。他们都是风雅之人,论交不问身份,一个诧异于对方的博学多闻,一个有感于对方的才华横溢,一来二去,便成莫逆。”

  陈庆之叹息,“若没有浮山堰,即便是南北断交,这段交情也能成就一段高山流水的佳话,可陛下修建浮山堰,祖暅之前来淮水勘查河道地形,崔廉便顺势将郦道元引荐给了祖暅之……”

  “这……”

  马文才几人面面相觑。

  郦道元隐姓埋名,年纪又大,崔廉等人自然不会想到他是魏国被罢黜的官员,只以为是醉心山水做学问的隐居高人,可郦道元却是魏国名门之后,几代为官。

  他们向他问这个做参考,若是郦道元为国设局,跟引狼入室也无异了。

  “你们也想到了,是吧?”

  陈庆之也是听完崔廉叙述的过往,才觉得其中情境之复杂。

  “崔廉向祖暅之介绍郦道元,原是好意。他希望借由这位忘年知交对水系的渊博了解,给祖暅之一个参考,也是想把自己这位朋友介绍给自己另一位知交,这是君子的情谊,也是一片为国为民之心,不掺杂任何私利。”

  “这郦道元自然也明白崔廉的想法,但他身份着实尴尬,如果他只是和崔廉在私下论交还好,可现在一旦涉及到国事,他就未免有欺瞒背叛朋友之嫌,如同煎熬。”

  陈庆之叹道:“他和祖暅之都是大家,勘查之后自然看出淮河的土质太过输送,不适宜建堤,有八成可能是建不成堤坝的,还有两成是建成了也要溃堤。”

  “如果他是梁国人,当然会照实以言,力劝停止浮山堰的计划、可他是魏国人,而且并不是只知道做学问的读书人而已,他知道天下大势是此消彼长,如果浮山堰成,这将是一个大大削弱梁国实力的机会,无论浮山堰修成或修败,只要一旦开始修建,日后魏国也许就能趁虚而入,更进一步……”

  “而且,在这件事上,崔廉原本的立场和祖暅之不同,崔廉认为淮水两岸的土质也许不适合建堤,但巩固堤坝土壤的办法有很多,但像浮山峡这样地势适合修建拦水大堤却极少找,要是冒险修建,也许能成。”

  陈庆之看着面露惊异的几个少年,笑笑,“你们没想到吧,崔廉原本竟是希望能修成浮山堰的。”

  “也并没有什么意外的。”马文才思忖了会儿,突然开了口:“从崔太守的行事风格就可以看出,他是个不拘一格之人,会为了大局而牺牲一些东西。更何况他正值壮年,行事就比较积极。”

  马文才的眼界自然要比其他几个少年开阔的多:“他之前没有出仕,之后改变主意出了仕,自然是希望能重振崔家名望的,我大梁如果能水淹寿阳成功,作为最前方的阳平等郡,就会成为日后攻占寿阳而设置的后方,能够得到极大的发展。说不得崔廉还能领兵出战、援助前线。浮山堰若成,对阳平郡、对崔廉都有莫大的好处。”

  马文才话音一落,陈庆之就露出“孺子可教”的表情,呵呵笑道:“是,这就是机遇。郦道元自然也看出了崔廉对于浮山堰的希望,他那时只要顺势说些改变土质利于修建浮山堰的‘办法’,也许祖暅之等人也会动摇,改变淮河不适合驻坝的念头,从而回京促成此事。”

  陈庆之寥寥几句话,已经道出了浮山堰修建前后不少的内幕,一座浮山堰,不算上马文才刺杀王足一事,已经有了“童谣”、“王府谏言”、“寿阳泄洪”、“蜡丸”等诸多阴私,这浮山堰何止是一道堤坝,简直是人心和人心,手段和手段之间的博弈。

  只是这么多的百姓,却成了博弈之争的牺牲品。

  “不对啊,后来祖暅之回京,是提出异议,不同意修建浮山堰的啊!”

  傅歧最先想起之前子云先生说过的事,瞪大了眼睛叫道:“照这般说法,郦道元是魏国人,该和崔廉一起力劝祖暅之修堰才对!”

  “这其中的原因,说来唏嘘。”

  陈庆之脸上也有一丝崇敬之色,“也许郦道元是个真君子,不愿因今日的顺势而为连累到同样持同意态度的崔廉;也许郦道元是不忍心看生灵涂炭,想要消弭这场兵祸……”

  “总而言之,他在陪着祖暅之等人勘查过浮山、嘉山两岸之后,终于没有继续隐瞒下去,而是给崔廉留了一封信,说明了自己是个魏国人,以及不能再参与浮山堰之事的苦衷,又告诫淮河独特的水情和地质情况都不适合修堰,若勉强修成则遭天谴,之后便悄悄离开了。”

  “原来如此,如果真如所言,那这位郦先生,倒是心存大仁大义之人。”

  梁山伯生为庶人,自然对这种怜悯百姓之人带着敬意。

  陈庆之微微叹息,又将后来的事情娓娓道来。

  崔廉和郦道元的情谊,是在数年之中,共游山川相处出来的。

  郦道元对崔廉来说,亦师亦友,崔廉对郦道元也是尊敬有加,经常邀请在外游历居无定所的郦道元在他府中暂住。

  郦道元南下考察水利全凭毅力,他身份存疑,要光明正大的在梁国各地投宿、逗留很是困难,又怕一旦被梁国俘虏后连累家人,行程连熟悉的亲友都不敢告知,更别说像花夭那样能得到什么帮助。

  可因为和崔廉的这段相处,使他这趟南行便变得容易多了,而且崔廉也从不过问郦道元的来历,郦道元在心中也很感激崔廉这份机缘。

  郦道元在淮水边游历,已经将水经注的淮水篇著成,原本就想离开梁国北境,继续南下研究大江(长江)、浙水等水系,只不过恰逢浮山堰之事,受了崔廉的邀请不好离开,如今他将身份坦言以告,却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的。

  和崔廉的这段友情能不能尚存不提,他将身份和盘托出,在梁国势必不能再待了,他那时已经年过五十,在这个时代五十岁已经是行就将木之年,那《水经注》里属于南方水系的部分,也许在他有生之年再也不能补全。

  这对于将《水经注》一书视为毕生心愿的郦道元来说,放弃的究竟是什么,不言而喻。

  此事对于崔廉的震动绝不亚于郦道元,他也没想到自己结交多年的老者竟有这样曲折的身世,在惊讶的同时也暗自庆幸,庆幸自己结交的这位朋友不是什么心思狡诈恶毒之辈,最终还是告诉他所有的真相,并诚恳的指出了浮山堰上修堰的各种不足之处。

  也因为这件事,崔廉打消了支持修建浮山堰的念头,在和祖暅之做过最后的勘察之后,都确认了浮山堰不可能修成,一力希望能够劝止梁帝修建浮山堰。

  但有时候,人力的作用还是很渺小的,即便有这样的前因后果,浮山堰还是开始修建了,并且以一种不可逆转的势头,在梁国成为了头等大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