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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节(2 / 2)


  “正如文才兄对刘兄所做一般,世家子弟的书法一道是有传承的,外人轻易不可窥见,这事对于他们来说太过荒谬,便闹到了馆主那里,要求严惩偷窃之人。”

  梁山伯的右手渐渐捏紧成拳。

  “他原本身体就已经不太硬朗了,因为我的事受了十杖,养了许久才好。会稽学馆乃他创建,初建之时事务繁杂,他又兼授学业,天子还时时派人巡查,恩威并重之下,老馆主连辞官休养都不行。他原本就怜悯寒生诸多照顾,对此早已经引起各方不满,更因为维护我的一时之举,催化着士庶生徒之间的矛盾,到了已经无法化解的地步。”

  “——他刚刚养好的身子,立刻就垮了。”

  “我那时的惶恐和悔恨无以复加,一会儿觉得是我的错,一会儿又觉得是西馆那些面目可憎的同窗之错,每日找他们厮斗,恨他们不洁身自好,又恨自己开了个恶头,可除了我头破血流体无完肤以外并没有改变什么,犯事的人依旧屡犯不鲜,直到有一日……”

  梁山伯抬起眼,看向屋角抱着膝盖蜷作一团的刘有助,语气森然。

  “又有人去偷字,被当场抓住。那手迹的主人性子暴烈,命令自己的护卫将行窃之人的双手,在众人面前砍了。”

  刘有助瑟缩了一下。

  “有了这个头,东馆里的士子纷纷放出话来,如果西馆再有人用各种手段搜集他们的手迹,被抓到了一律砍断双手,情愿不再此处读书,也不准西馆学生再踏入东馆一步。”

  梁山伯笑的让人胆战心惊。

  “好好的一双手,直接被人全砍了,你说,能活,还是不能活?”

  官府行斩手之刑,必定先命人扎紧手腕,直至整只手青紫再无感觉方才行刑,行刑过后有医者立刻止血,但即使如此,能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二三。

  即便活下来了,等流放千里,没死在路上的又十不存一。

  那被直接砍断双手的,当然是鲜血流尽、受尽痛苦折磨而死。

  “他被砍手之时,我就在当场。”

  梁山伯深吸口气。

  “在那之后,馆中士庶之隔更加分明。”

  他也学会了如何小心的隐藏起自己的不甘和愤怒,用有理有度的态度和圆滑的手段去对待这些“上位者”。

  他从不用阴暗的手段去算计他们,而是更趋向与用温和的手段化解矛盾,这不是世故也不是谄媚,而是亲眼目睹过“人命如草芥”后的当有之道。

  “士族随意杀人与名声有碍,更何况杀人的还是学习圣贤书的学生。那时陛下正大力推动五馆,一丝一豪的丑闻都不能透露出去,彼时五馆之中各自都发生了类似的事件,京中派来的学官和地方上的官员竭力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,抹的一点痕迹也不剩,又严令我们这些知晓其中内幕之人不可外传,但恶果还是种下了。”

  梁山伯轻轻一叹。

  “当年,陛下一直按下迟迟没有开课的国子学,下诏择生。”

  “五馆从此开始,士族子弟逐渐减少,直至式微……国子学复开当年,建平学馆的馆主严植之仙去,国子学复开的第二年,贺老馆主也病重仙去了。我常想,若他们还各自在家乡做一普通儒生,闲暇时教教弟子,说不得时至今日,依旧还隐居在乡野之间,著书立传,岂不逍遥快活?”

  作者有话要说:  “我自那事之后,实在无颜面对贺老馆主,可他却从未怪过我,临终之前还把我托付给文明先生,劝我不要放弃学业,一生要行正道,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。”

  梁山伯的语气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,可眼中的痛苦悲伤之色却丝毫不减,反倒更甚。

  “今日我见刘有助,便犹如见了昔日的我。今日我见刘有助要被斩去手掌,便犹如那日我见着因偷字痛苦而死的同门。”

  梁山伯已经慢慢走到了刘有助的面前,微微弯下身子看他。

  “你问我为什么可以去偷字还能被收归门下,你却要被送去官府斩去手掌……”

  刘有助已经不再颤抖了,看着眼中悔恨、伤痛、悲愤各种情绪交织的梁山伯,他突然获得了某种奇怪的平静。

  梁山伯对着平静下来的刘有助颔了颔首。

  “五馆能存至今日绝非侥幸,昔日贺老馆主照拂寒门子弟,可新任馆主的文明先生却从来不偏不倚,为何?难道是因为他并不仁慈悲悯吗?你觉得我因盗字得了天大的便宜,我却想说,我宁愿当年被送官斩去了手掌……”

  “也好过那么多人为我付出了代价。”

  第36章 自取其辱

  五馆的建立,与其说是上位者突然开了天恩,不如说是士族和皇权、寒门之间的又一次博弈。

  而皇权背后站着支撑着的,是无数已经爬上了高位的庶族,和已经渐渐没落快要落入下品的士族。

  士族享特权,寒门掌机要,已经是从衣冠南渡以来几朝都共同陷入的怪圈。

  掌握机要和军权的寒门试图冲破束缚着他们的等级藩篱,努力开辟和扩大自己及子孙后代的政治道路,但士族的传承和品级制度是旷日持久的结果,想要跻身上流几乎难如登天,即便给自己换了个门庭,又有谁承认你自己定下的品级和门第?

  所以寒门只能倚靠着着皇权,试图以“彻底让壁垒消失”的办法消除士族的特权,用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力让他们不得不做出自己讨厌的举动——让他们和其眼中卑微低贱的寒族沆瀣一气。

  五馆便是第一次打破壁垒的尝试,是天子登基以后第一件大事。

  所以当年的五馆,不能有任何让人指摘之处。

  自五胡乱华,衣冠南渡,拓跋鲜卑和北方高门共同建起的魏国渐渐崛起自命为正统,任谁都看得出南方的士族已经快要没落了。

  即便是在朝中,那些灼然士族也已经渐渐被各个权要衙门的寒门逼的快要无路可走,正因为如此,士族穷途末路之下的反扑也就越加可怕,几乎比魏晋以来其他时期更加残酷。

  因为他们只要被掘开了一个口子,就是万劫不复大厦将倾的结局。

  马文才只是次等士族,从小便规矩森严,法度刻入骨髓,那些世代灼然的真正豪门观念如何,可想而知。

  一次两次的“冒犯”可以借由馆主的名声安抚下去,但压制的越狠发作出来也就越厉害。

  他昔年的同窗死的偶然,也死的必然。

  想要投机取巧以走捷径,却不去想这些士族可容得下走捷径的人。

  士族的字比士族的字差就罢了,比寒族要差,如何自处?

  如果后练的字比先练的字还好,叫世人如何看待被出于蓝的“青”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