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日子太舒服了。”

  “日子舒服不好吗？”

  能把老婆孩子照顾好，他真挺开心的。

  “说实在的，我到现在还是不大习惯。”

  “不大习惯什么？”

  “就这样留在地面上，我的空舰交给别人。”

  兰泽沉默了。

  “对不起。”张荷立刻道歉。

  “……你还是不甘心啊。”

  “嗯。不甘心。”张荷语气平静。仿佛一座水银的大湖，任何一点微小的波澜都被收敛在表面之下。

  “我也不甘心啊。”

  “嗯，我知道。”

  “所以，你才跟我说这些是吗？”兰泽深藏的痛苦，已经被掀了出来。

  他曾经以为，自己已经习惯了。对于没法上天，没法选择任何有一丁点风险的职业，对于所有针对突变携带者的不公平，已经习惯了。

  其实只是暂时遗忘，用生活的安逸，麻醉了自己而已。

  他并没有习惯。也永远不会习惯的。

  “需要我留下来吗？”张荷平静地问。

  “如果有机会的话……”兰泽也平静了下来。“那就离开吧。”

  他微笑着说服自己：“不管到了什么地方，我们都在同一片宇宙中。”

  “是啊。就算是用聚变引擎，也到不了太远的地方。”

  张荷并不指望有生之年能看到人类突破太阳系。这不单是技术问题，更是经济问题。单纯地只是扔个东西出去，是毫无意义的。

  这类东西已经扔过不少了。但由于银河系过于空旷，就算是二十一世纪发射的探测器，也没有传回来任何有价值的信息。

  离开太阳系的第三行星一两个光年以外观测到的东西，和在地球附近看到的宇宙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
  至于载人探测器，就算是伊戈尔曼，也只是在柯伊伯带溜达了一圈，立马就返回了。

  仅仅是太阳系的引力半径本身，就超过两个光年。柯伊伯带距离太阳只有几十个天文单位的距离，人类已经旅行得如此费力。而一个光年相当于六万多个天文单位。

  相对于星系来说，人类生命的时间尺度，太过于短促了。

  世界还大，生命还年轻。人这种生物大概只能成为太空生物的先驱；至于人类本身进入太空之后能够存活多久，大概要看运气了。如果有真正强大的宇宙生命存在，也许根本不屑于灭绝躯体如此孱弱、设计又如此低劣的生命。

  如果人类已经掌握了设计生命的能力，却又出于某种自大，拒绝设计自身，因此而灭绝的话；那能不能说，人类智能进化得有缺陷呢？

  两人没再说什么。

  让张荷代表兰泽离开地月系，这也是一种希望。他们早已有了默契。

  空气中呼吸相吹。他们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。

  有性别的成年人类，重复进行创造新生命的原始过程。这项活动对物种的重要程度，堪比空舰与空间站为交换人员、物资而进行的对接。然而他们即不唤醒沉睡中的幼小生物进行教学，也并不真的让两性细胞接触融合。仅仅只是为了神经系统提供的愉悦奖励。

  煞有介事，庄严神圣。

  神经系统的奖励，让人觉得自己还活着。

  一切丰功伟业，同样只是为了神经系统提供的那一丝愉悦和满足。

  财富，权势，尊严与名誉。还有外源性的各种禁药。都因愉悦感而推动人类社会运行不息。

  人类这种生物，生活在自己神经系统创造的幻境中。就算在地球上枯萎灭绝，宇宙中恐怕也不会有谁关心。一种渺小而又脆弱的生物而已，迟早会灭绝的。